六周的胎儿是什么模样？预产期何时到来？首次助产士预约该安排在什么时候？这些只是女性确认怀孕后在搜索引擎中输入的常见问题。萨米·克拉克森也不例外——当她开始搜索答案后，算法很快捕捉到其怀孕状态，开始向她推送定向广告。但当她因流产失去胎儿后，这些广告却未曾停止。
自2021年经历首次流产后，萨米在三年内又遭遇了四次流产。“当验孕棒显示阳性时，你瞬间就感受到了为人母的身份，”萨米坦言，“脑海中已勾勒出未来的蓝图，而当这一切被剥夺时，那种痛苦难以言表。”羞耻与难堪的情绪令她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，转向社交媒体寻求支持时，信息流中充斥的婴儿产品广告对她而言无异于持续的精神折磨。这位来自诺丁汉郡布莱德沃斯的女性最终选择远离社交媒体，以守护心理健康。
与萨米境遇相似，塔尼娅·奥卡罗尔在2017年发现怀孕时，也遭遇了Facebook的定向广告轰炸。“这令人不安——当时我甚至还未告知现实生活中的亲友，”她向BBC透露。今年三月，在塔尼娅提起诉讼后，Facebook同意停止利用个人数据对个体用户进行广告定向。其诉讼主张指出，该平台的广告定向系统符合英国对直接营销的定义，个人应有权提出反对。
运营Facebook和Instagram的Meta公司曾辩称，其平台广告仅针对不少于100人的群体进行定向，不构成直接营销。但英国信息专员公署对此不予认同。塔尼娅表示Meta已承诺停止将其个人数据用于直接营销，“用通俗语言说，就是我终于能关闭所有令人毛骨悚然的侵入式定向广告了”。据她及其法律团队所知，目前全英超5000万Facebook用户中，她是唯一免受个性化广告定位的用户。塔尼娅补充道，现已有逾万人向Meta提出反对将其数据用于直接营销，这可能引发更多诉讼。
然而对于许多经历流产却仍被孕产广告“狂轰滥炸”的女性而言，这场诉讼并未改变现状。来自萨福克郡的瑞安农·劳森向BBC透露，当初验孕棒上的两道蓝线让她与伴侣迈克充满希望。如同众多准父母，他们为发育中的胎儿取了名字：“我们管孩子叫范特斯——灵感来自在丹麦访友时经常看到的儿童角色。”但经历早期出血后，检测显示瑞安农在孕八周时不幸流产。
去年十月，她发现自己再次怀孕，这次通过早期超声检查获得了些许安慰。但随后的20周产检显示，这个被夫妇命名为哈德森的男婴患有严重左心发育不全综合征。”已经没有希望了，”她说道。哈德森在妊娠22周时于今年三月胎死腹中。
悲痛欲绝的瑞安农和伴侣通过社交媒体寻求支持，并一起玩在线文字游戏。但在告别他们的小男孩后，两人仍不断在手机上看到与婴儿相关的广告。瑞安农表示：”孕产应用仍在推送孕期里程碑通知，母婴商店持续推送我们永远不需要的商品折扣，浏览网页时婴儿车和新生儿用品广告总在不经意间弹出。科技无法理解失去的伤痛，它总在我们最无防备的时刻，以毁灭性的精准度提醒我们已永远失去的一切。”
九月下旬，Meta宣布将在英国推出订阅服务，用户支付月费即可屏蔽广告。这意味着每月需支付2.99英镑才能免遭广告打扰。这种被称为”同意或付费”的广告模式，是数字平台向拒绝被追踪的用户创收的途径。但瑞安农认为这无济于事：”如果Meta真的关心用户，通过收费来屏蔽令人痛苦的内容显然不合情理。”
经历三轮失败的试管婴儿治疗后，海莉·道和伴侣安东尼震惊地发现他们怀上了双胞胎，随即加入多个线上双胞胎社群并疯狂搜集育儿建议。他们已有个六岁女儿，对即将迎来两个新成员兴奋不已。但早期超声检查显示其中一个胎儿已在一周前停止发育，这份喜悦瞬间化为绝望。在下一次产检当日，检查室的寂静宣告了另一个胎儿同样失去心跳——就在前一天刚刚离世。”我彻底崩溃了，”她说道。
海莉在在线论坛上寻求支持，却发现自己不断收到孕妇装、孕枕和孕期追踪应用等广告的轰炸。对她而言，退出社交媒体”并非可选方案”，因为那里有经历相似遭遇的女性群体。Meta公司曾表示，用户可通过设置屏蔽不想看到的广告主题，”育儿”与巧克力、桌游、摔跤等并列在可选主题中。但令海莉震惊的是，孕期内容未被单独立项，她向BBC表示关闭育儿选项后情况毫无改善，至少五条孕期广告仍接连出现。她将部分广告标记为垃圾信息，但三周后同类推广内容仍在持续推送。
与瑞安农观点一致，海莉反对付费订阅模式。她质疑道：”既然存在可调整偏选项却形同虚设，为何还要我付费？”
对于萨米、瑞安农和海莉遭遇的诱导性内容，前Meta员工阿图罗·贝哈尔毫不意外。这位曾任高管团队成员指出：”‘标记垃圾信息’按钮根本未接入有效系统。我们发现大量求助报告因数量过多被直接丢弃。”阿图罗在2009至2015年及2019至2021年两度供职于Meta，并于2023年向美国国会作证，指控Meta未能履行用户安全承诺。
他补充道：”他们热衷于标榜关怀，实则只关心如何吸引更多用户以牟利。这种行为不可原谅，是缺乏人性的。”对此，Meta发言人回应称：”我们严肃对待这些关切，持续提升广告推送的敏感度与精准度。现有系统旨在分享最相关有价值的内容，但尚不完善，偶有欠妥广告出现。我们将持续优化模型，同时建议用户选择退出特定广告类别。”
我深知这类广告带来的痛苦，因为我也身处这个无人愿入的家长俱乐部。2020年4月18日，我的女儿莉莉安娜降临人世。我怀胎40周，而在预产期过去两天后，她的心跳在我腹中停止了跳动。我花了几个珍贵的时辰努力铭记她的面容、臂弯里的重量，和她肌肤的触感。
我始终难以接受”失去”这个词语——她并非像一串掉进沙发缝的钥匙那般消失。自莉莉安娜离世后，我又迎来了一女一子的诞生，也经历了两次流产。我常说自己是两个能拥入怀中孩子的母亲，还有三个常驻心间的宝贝。
当我最脆弱地在社交媒体寻求慰藉时，那些精准推送的广告总会给我一记耳光：咯咯笑的婴儿、日渐隆起的孕肚、幸福满溢的家庭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失去的一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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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本文精选自BBC，原文链接：https://www.bbc.com/news/articles/ce8450380zyo】